*年齡設定照劇版為同年
*OOC都算我的
梅長蘇這次真的用了一次腰牌溜進了宮,不過不是用大梁皇帝的,而是蒙大統領的。
他光明正大的隨蒙摯進宮,是為了要去練武場看看他的小飛流,一開始怕他不適應,天天讓他回蘇宅過夜,隔天再送進宮,後來不知不覺留在軍隊裡的時日越來越長,也就變成偶爾才回蘇宅吃個飯,跟著梅長蘇讀點書,其他時間都泡在練武場了。
說是小飛流,其實早就與自己幾乎平高,天天練武,身體也更健壯了點,但是朝著梅長蘇跑來時,臉上那個笑開了表情,依然沒有變。
「蘇哥哥!」
梅長蘇笑著張開手迎接,卻看到飛流本來想跳著抱他的動作突然停滯下來,一雙大眼盯著他看,他這才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「飛流別擔心,蘇哥哥身體好很多了,現在自己走路也很穩的。」
飛流又笑出來,大力地點頭說了一句嗯!
梅長蘇伸手去拉飛流的雙手捏了捏,看著眼前這個逐漸稜角分明的面孔,倒是很有少年將軍的面向,不禁欣慰的笑了笑。
「飛流在裡面要乖,要聽蒙大叔的話,知道嗎?」
他像是囉嗦的家長,一股腦念著,連蒙摯都看不下去。
「你別看他這個樣子,剛來的時候確實不太適應,但還好有殿下在,他很快就適應了,如魚得水呢。」
蒙摯笑著開口,卻引來梅長蘇一臉疑惑。
「殿下?」
問出口的剎那,彷彿答案已經昭然若揭,他還來不及講出來,那個答案便已經自己來了。
「蘇先生……?」
蕭庭生跟著飛流後面而來,以為他發生什麼事突然往場外跑,沒想到追來發現了想見卻一直未能見到的人。
梅長蘇聞聲抬頭,便看見高大挺拔的蕭庭生穿著鎧甲,威風凜凜的樣子,但看著他的眼神充滿驚喜,同時眼角帶著微光。
「庭生——殿下。」
他們向彼此走去,蕭庭生跑得更快點,到了梅長蘇面前,便像從前一樣對他作揖行禮。
「庭生見過蘇先生。」
梅長蘇趕緊將他扶起,上下的仔細看著他這些年在外貌上的變化,不由得感慨萬千。
曾經掖幽庭中那個被人打罵,瘦小而總是低著頭的小男孩,如今已成了抬頭挺胸,滿面正氣的皇子
「多年不見,殿下能如此健康的長大,真是太好了。」
梅長蘇發自內心的欣慰,想著還好當初能將他接出來,還能夠教導他一段時間,改變了這位祁王遺子的命運。
此前時常感慨,若是當年沒有發生巨變,蕭庭生便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了,然現如今看到他穩重的樣子,也終於安下心來,他必定已成為皇子們最可靠的兄長。
「父皇告訴我,您在北境戰場活了下來,我高興極了,一直想再見您一面,但聽聞您身體一直不好,如今我出宮一趟也並非易事——」
梅長蘇笑著搖了搖頭,表示自己並不介意也很理解,身為皇子已經難以像從前那般自由。
「我偶爾會跟著蒙大統領來看看飛流,現在知道殿下也在這裡,以後我來也可以看看您。」
聞言,蕭庭生的眼睛亮了起來,即便這宮中早有安排少師教導皇子的課業,但他心中最深刻的依然是受教於梅長蘇的那段時光。
「先生,我有一個請求,不知是否能說?」
「當然,殿下請說。」
梅長蘇看著眼前的少年,對方慎重的模樣,讓人摸不著頭緒。
「我知飛流每月會回家數日,先生會教他讀書認字,若是我也一起加入,不知先生是否願意?」
一旁一直看著兩人對話的飛流聽到這句,立刻轉頭跟他蘇哥哥用力點了點頭。
「庭生、一起讀書!」
梅長蘇有些驚訝,庭生的心智健全,歷經這些年宮裡少師的教導,理當無需再另外尋師。
「我教飛流的就如同殿下少時的那般,您天資聰穎,我恐怕已經沒有什麼能再教導您了。」
蕭庭生低下頭思索了一下,再抬頭的時候眼神裡卻是很確定的。
「我想陪著飛流讀書,何況先生博學多聞,庭生能學的不在少數。」
梅長蘇倒是聽了出來,他沒說出口的,是他除了想陪著飛流以外,還想偶爾來見一見自己,聽出了這層意思,他總算笑了出來。
「殿下,蘇宅的大門隨時為您敞開,但您是皇子,是否能如此隨飛流出宮,得要陛下同意才行。」
聽出梅長蘇話裡沒有拒絕之意,蕭庭生也用力的點了點頭,表示會向父皇請示,轉頭和飛流一起笑了出來。
再次望向自己的恩師時,蕭庭生邀請他一同去書院,看看這幾年自己練字是否有進步,雖然梅長蘇理智上知道自己身為一介平民,不能隨意出入皇子的讀書及起居場所,但情感上確實很想看看,這個當年握著筆都還有些顫抖的孱弱小手,如今是否已經練成一手好字。
當他與庭生從書院回起居所時,才剛踏進門,便聽到稚嫩的童音傳來。
「你是誰?」
蕭永安抬頭望著比他高上許多的宮女,眼神卻是充滿警戒,對方手上拿著的點心,她也沒有伸手去接。
「奴婢是上個月太后宮裡新撥入的宮女。」
那宮女自然的接下話,還示意一旁的嬤嬤接過點心,正當嬤嬤夾在兩人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時,蕭庭生便出聲了。
「行了,公主才剛用完午膳,用點心的時間原就還早,先拿下去放著吧。」
蕭庭生一邊悄悄把公主護到身邊,一邊上下打量這個宮女,後者看了看他們兄妹雙雙警戒的樣子,只好先退下。
「嬤嬤,請你把兩位皇子帶過來,他們應該午睡清醒了。」
蕭庭生轉身向嬤嬤說著,接著蹲下來與公主平看著她的眼睛再開口。
「沒事,永安不用怕,哥哥會再查清楚的。」
公主點了點頭,接著轉頭瞥見跟在皇兄後面的梅長蘇,又有些不安的開口。
「那他又是誰?」
循著公主看向的方向,蕭庭生隨即露出笑容。
「這位是我之前跟永安提過的蘇先生,哥哥的恩師。」
接著他起身向梅長蘇介紹他的妹妹。
「先生,這是我們唯一的公主,永安。」
梅長蘇立刻想起了被他掛在房間的那幅梅花園畫作,便是眼前這個小女孩的傑作,他也蹲下身看著公主,正準備開口時,對方卻先出聲。
「是我病時,給我仙渣餅的那位蘇先生嗎?」
梅長蘇笑著點了點頭,一邊仔細端詳著她的面孔,一雙鹿眼和蕭景琰如出一徹,但輪廓便是像極了皇后。
「今日有幸見到公主殿下,望殿下身體能一直如此安康。」
聞言,公主兩隻小手做出行禮的姿勢,帶著稚嫩的聲音開口向梅長蘇道謝,為當日解她服藥之苦一事。
「公主多禮了,我有收到您的畫作,甚是喜歡。」
梅長蘇溫和的聲音,讓公主原有些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不少,聽到自己的畫作被稱讚,眼睛不禁亮了起來。
「那之後若有作畫,再送給先生!」
庭生也跟著點了點頭,表示日後若是父皇允准他出宮,便能幫公主順手帶給先生。
此時,嬤嬤帶著兩個小皇子來了,兩小娃兒顯然剛會走路,嬤嬤剛放下,便搖搖晃晃的朝他們的方向走來。
公主跟庭生張開手臂,一邊一個的呼喚他們過來。
「先生,這是兩位小皇子,這個是永言——那個是永書。」
蕭庭生牽著小永言,也把小永書一起攬過來給梅長蘇看。
梅長蘇看著這兩個小皇子,這起名讓他心裡一動。
「永言、永書,名字真是好聽。」
「他倆雖然是雙生,但個性可大不同,永言一向勇於嘗試各種事物,磕了絆了也像沒事一樣;永書就生性比較溫和,又特別愛哭——看看,又準備要哭了。」
蕭庭生一邊講著,一邊無奈的把已經要哭出來的小永書抱過來,但小娃一哭不可收拾,倒是永安跟永言已經玩了起來。
梅長蘇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小永書肉肉的臉頰,好久沒看到這麼小娃,飛流來自己身邊的時候,早就超過這個年紀好多了。
「小殿下可能剛睡醒,比較容易情緒波動。」
他把臉靠過去對著小永書溫和的笑著,後者竟是突然收起了哭臉,對著梅長蘇眨了眨眼,伸出小小的手想去碰他的臉。
梅長蘇與蕭庭生對看了一眼,露出驚訝的神情。
「先生……要不要把永書抱過去看看?」
梅長蘇趕忙說著不合規矩,但小永書顯然不認為,已經從一隻手變成兩隻手都伸了過去。
見到這幕,蕭庭生一邊說著不要緊,一邊作勢要把小永書遞給梅長蘇。
他只好接了過來,才一歲多的小朋友,重量輕得很,即便是梅長蘇這剛恢復的身體來應付都是綽綽有餘。
自從被抱過去後,小永書不僅不哭了,還衝著梅長蘇笑了出來,原本哭紅的眼睛,笑的彎彎的,瞬間融化了梅長蘇的心。
「看來,永書很喜歡先生,他很少這樣笑的。」
蕭庭生笑著開口,看著梅長蘇把小皇子抱在懷裡,輕輕的一上一下擺動,慢慢的哄著懷裡笑顏逐開的小娃。
這一幕被剛踏進來的蕭景琰全數收進眼底,公主跟小皇子玩得好,而另一個皇子在梅長蘇懷裡,被哄的笑出聲。
梅長蘇一下擺著不同的表情逗著,一下又用鼻尖輕輕的碰著小娃的臉,看起來也玩得很開心,笑的很燦爛。
「父皇,您來了。」
蕭庭生第一個發現皇帝出現,接著便去喊公主帶永言過來。
梅長蘇轉頭看到蕭景琰盯著他的方向,喊了一聲陛下,接著又低頭去喚小娃。
「永書——是父皇來啦。」
梅長蘇舉起小永書的手臂,和蕭景琰揮了揮手。
這個畫面著實讓蕭景琰看得出神,蒙摯來傳話,說是今日小殊有入宮,他便去練武場尋人,輾轉得知他被蕭庭生帶來皇子們的起居所,他才再繞過來找,沒想到看到的畫面,卻出乎他的意料。
他的皇子平時見誰都哭,極難安撫,卻在他心上人的懷裡,安心放心的笑著。
那一刻,他腦中那些明知不可為之的想法,卻又再次蠢蠢欲動了起來。
他走向梅長蘇,伸手要抱回小皇子,一邊開口。
「來宮裡怎麼也沒來找我?」
他才剛碰到小永書的身體,只見小娃眼眶又開始擒滿淚水,一時進退兩難,梅長蘇便先開口說了句還是我來吧,又接了回去。
「我拿的腰牌是大統領的,可不是你皇帝的。」
梅長蘇打趣的說,但他今日進宮,原也是打算有機會的話,去見一見蕭景琰的,才請蒙摯去傳話。
「既然來了,就隨我去見母后吧,她一直想見你,帶上孩子們一起去。」
蕭景琰朝另一邊的孩子招了招手,又想伸手把小永書抱回來。
「你身體還沒好,小孩子也太重了。」
「我無事,他很輕的,不過抱久了確實有點痠——你輕點抱過去,他既喜歡我的臉,就讓他保持看著我的姿態,大概就不會想哭了吧。」
梅長蘇小心翼翼的把小朋友放到蕭景琰懷裡,對方單手扛著,讓小朋友一直看著梅長蘇的方向,倒也真的無事。
蕭景琰空著的另一隻手,反射的要去牽梅長蘇,卻被對方眼神制止。
「這在宮裡呢,孩子們也都在。」
蕭景琰只好摸摸鼻子,但小聲的哼了一聲。
「我可是比永書還要喜歡你。」
他還能抱你,我連手都碰不得。
他沒說出口的,都在他表情展露無疑。
梅長蘇只覺得好笑,怎麼有人吃味的對象會是自己的小小孩兒。
*
靜太后拉著梅長蘇的手捏了又捏,還不時的把手指放到他的手腕上,一再確認他的脈象確實比上次在九安山上來的好太多。
「回來就好、回來就好。」
太后眼尾的淚光閃爍,看著眼前這個總是令人心疼的孩子,彷彿永遠看不夠,也想牢牢的留在身邊照看。
「太后娘娘,我這次是真的過得很好,沒有騙您了。」
梅長蘇也緊緊的回握太后已經充滿細紋手掌,不禁在心裡感慨讓這個如此愛護自己的長輩擔心了大半輩子,實在是罪過。
「你還知道是騙我了。」
佯裝氣惱的太后卻是笑出來,還是很仔細的在端詳著梅長蘇的身上是否有遺毒留下的痕跡。
「你小的時候,開心就大笑,難過就大哭,生氣就大吼大叫的,從來就不會隱藏自己的——當年究竟是如何的劇毒,將你變成如此這般壓抑的人。」
捶著胸口的太后,想到當年那個在他宮裡和景琰滿地跑的活潑的孩子,被這些年的風雨折騰成這般模樣,心就覺得痛。
「沒事的,即便沒有發生那些事,我也該長大了,那些脾氣留在過去也罷,但現在開始,我也不會再壓抑自己了。」
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梅長蘇向一旁的蕭景琰看了一眼,對方不知道想到什麼事,突然有點心虛的眨眨眼,耳根還悄悄紅了一點。
「你的爹娘,還有宸妃姐姐,要是知道你平安無事的回來,身上也無病了,一定會很開心的。」
那些故人已逝,太后又何嘗不是被獨自留下來的人,所以這些孩子一個個的,她多想替他們好好守護。
「看到陛下治理天下太平,太后能安然頤養天年,我相信英靈在上,肯定也會欣慰的。」
梅長蘇低著頭輕聲說,想到林家的那滿室牌位,心還是沉了下去,即便冤案已昭雪,但逝去的人確也不會再回來了,他偶爾也會有個念頭浮上心頭——憑什麼只有我一次又一次的活下來了呢?
此時,本來在地上爬著的小永書悄悄的爬來梅長蘇身邊,把小小的手放到他跪坐的腿上碰了碰,讓他反射的去捏了捏那雙小手逗弄。
小皇子抬起頭與他視線對上,清澈的眼眸裡沒有一點雜質,竟是把梅長蘇心裡的那片霧吹散了。
「永書是真的很親近先生呢。」
一旁在陪永安畫圖的蕭庭生突然開口,另一邊,飛流正和小永言玩著地板上的小球。
「說也奇怪,我身上應該都是不好聞的藥味,小殿下竟是一點也不怕。」
永書已經玩起梅長蘇的指,後者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,笑著看小朋友用那個小胖手努力扯著自己修長的手指。
靜太后看了這樣的光景,轉頭正要跟蕭景琰說什麼時,便看見對方盯著梅長蘇的方向不動,像是走了神,她心裡便覺得有些猜測似乎是真的,她不著痕跡的收回眼神後,柔聲的開口。
「小殊難得入宮,一同用晚膳吧。」
「那怎麼可以,時間也不早了,我該帶飛流回去了。」
「嗯?回營、吃飯。」
梅長蘇慌忙的要起身,一旁的飛流卻出聲。
除了梅長蘇之外,唯一會解讀飛流話的蕭庭生也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開口。
「對,今日要回營和大家一起用膳,因為再來會休息幾日,下次有機會,庭生再和皇祖母一同用膳。」
靜太后點了點頭,示意他們趁天色還沒全黑趕緊回營,等他們離開後,才再把目光放回梅長蘇要起不起的尷尬動作上。
「既然飛流沒有要回去,那你可不能拒絕了喔。」
梅長蘇本來要跟蕭景琰使眼色,結果被他突然起身嚇著的永書,慢慢地站起來後,一把圈住了他的手臂,抓的牢牢的。
「這下可是永書邀請你了。」
蕭景琰嘴角勾了起來,一邊在心裡默默想,果然兒子沒有白養。
下一刻,公主也帶著永言跑過來,嘴裡喊著先生跟永安一起吃飯吧。
梅長蘇被這一家人纏著,倒是完全推託不了了。
但是真正坐桌前,梅長蘇卻沒有感到太尷尬,畢竟小時候他確實常常跟在蕭景琰屁股後面溜進來,那時候靜姨也是像現在一樣把他留下來用膳,只是今天桌旁的人多了一個正坐得端端正正,眼神卻跟著菜餚不停轉動的小公主。
菜才剛上齊,蕭景琰反射的開始把梅長蘇愛吃的菜換到對方面前,還很順手的幫他舀了一碗熱湯放過去,絲毫沒意識到這裡是宮中,而不是他偷偷溜去的蘇宅。
看到他在蘇宅陪他用膳的習慣一時沒改過來,梅長蘇偷偷的看向太后的神情,後者卻只是笑笑看這一切發生,沒有表示什麼,他只好先出聲音準備提醒手還在忙碌的皇帝。
他看著公主把眼神直勾勾的放在那碗湯上,便順勢把湯挪給了公主,挪過去之前還幫他呼涼了幾下。
「我這碗先給公主喝吧。」
聽到這句,蕭景琰才如大夢初醒,趕緊把手收回來,對上梅長蘇的眼神又趕緊轉開,讓後者不禁失笑。
「慢點喝,別燙著了。」
梅長蘇看著公主喝的嘴邊有油光,下意識的拿著紙巾去擦著,就像他常常在幫飛流擦嘴一樣。
兩個人,算不算是半斤八兩呢?
靜太后看他們的這一邊一個的動作,無奈的嘆了口氣,隨即招呼大家開始用餐,不必居禮。
少年時期的蕭景琰跟林殊總是在飯桌上一刻不得閒,一人一句的說著他們那天去哪裡策馬練兵,對方做了什麼事被賞或罰,又帶著小霓凰去哪裡玩耍,像是在說相聲一樣。
如今久居宮中,生活可說乏善可陳的太后跟皇帝,倒是津津有味地聽著梅長蘇說著那些年在江湖上發生的事,後者講得越來越起勁,連小公主似懂非懂的也聽得很專注。
直到公主突然因嗆到而咳了起來,他們才把目光轉向她。
蕭景琰趕緊出手拍了拍他的背,在桌上找了一圈沒有水,才正要叫人送水來,宮女就已經把水杯遞給了公主。
然而公主手才要去接,梅長蘇卻在那瞬間抓住了宮女的手腕,並且抬頭盯著那宮女瞬間驚嚇的表情。
不只宮女,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梅長蘇的舉動嚇了一跳,公主雖然還在嗆著,也還是瞪著一雙大眼看向梅長蘇的方向。
「我也有點嗆到,不如這杯先給我如何?」
梅長蘇一手還扣著宮女的手腕,另一手去把水杯扣下來,發現對方握著被子的手用了點力氣,似是不想被拿走,梅長蘇心裡大概也猜到了幾分。
他拿走水杯時,手腕上也沒有鬆開,更是盯著那宮女的臉,喝了一口水,含在嘴裡。
「小——蘇先生?」
蕭景琰脫口要叫他,臨時改口稱了先生,梅長蘇看了他一眼,把那口水再次吐回空碗中。
即便如此,他也沒有漏看這瞬間宮女臉上表情的變化。
「陛下,先讓嬤嬤帶公主下去順順氣。」
嘴角還帶著水珠的梅長蘇,輕聲的對蕭景琰說,蕭景琰雖然還不明究理,卻也照做了。
「先生,能不能先鬆開手?」
宮女驚恐的開口,但手腕上扣住他手的力量卻越來越用力。
「可以,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蕭景琰看不懂這個局面,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靜太后按下,示意他先觀察一下,因為小殊是斷不會突然做出這般有失禮儀的事,
「公主才剛嗆到,咳嗽都還沒兩聲,你這杯水便立刻來了,是你服侍得力,還是你原先就知道公主會嗆到?」
梅長蘇平穩的開口,一邊看向公主碗中的飯,乍看與其他人的無異,但他卻覺得顏色有些微不同,像是灑了什麼粉末在上面一樣。
「奴婢一向耳聰目明,聽到公主的咳嗽聲,馬上就出來了。」
宮女還在掙扎著手腕,一邊開口替自己辯解,梅長蘇卻想笑。
「那為何我把公主的水拿來喝的時候,你如此驚恐?我把水吐出來的時候,你又像是放下心來的樣子?」
「那是因為、那是要給公主的,奴婢不曾想會被先生拿去——」
「所以這杯水,我現在拿給陛下喝,也沒有問題,對嗎?」
梅長蘇作勢要把水杯拿給蕭景琰,對方雖然感到困惑,但還是伸手去接。
宮女看到這幕,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氣。
看到這裡,靜太后已經大致上明白,正要開口說話時,梅長蘇卻沒有把水杯真的交到蕭景琰手上,而是直接倒在剛剛的空碗裡。
「這水有問題!來人!」
靜太后讓梅長蘇把水倒完後,立刻出聲喊人來將水帶走。
蕭景琰瞪大眼睛,這才知道梅長蘇是因為質疑這杯水有問題,才有這些舉動。
「你的目的是什麼?」
梅長蘇咬著牙問對方,他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逐漸消失,眼前也有些恍惚。
「奴婢只是一介宮女,什麼都不知道——」
「你下午在公主和皇子才用完午膳的時刻,突然來送點心,又是如何解釋?」
宮女睜大眼睛,想起自己下午端著點心要去給公主時,被蕭庭生趕走,當時這位先生也在旁邊,怕是認出他來了。
「奴婢——」
「你最好是現在就從實招來、不然待會我要是出什麼事……你現在看到在場的這些人,都不會、都不會放過你——」
梅長蘇手終於抓不住,滑落下來的時候,口中噴出一口鮮血,他餘光瞄到蕭景琰已經要起身衝過來自己這裡,連忙抬頭微微搖了搖頭,用眼神示意宮女的方向。
蕭景琰接收到訊號後,立刻伸手去抓被梅長蘇放掉的宮女的手,一邊喊著外面的護衛。
「把她押下去!朕親自審問!」
等到人被帶走後,梅長蘇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住,剛好被蕭景琰衝過來抱進懷裡,但慶幸的是他沒有昏過去,只是沒了力氣。
「小殊、你還好嗎?」
蕭景琰慌的用自己的衣袖擦著梅長蘇嘴角的血漬。
「景琰,你先把小殊帶去離芷蘿宮最近的別宮,我馬上讓太醫過去,至於這個宮女——既是芷蘿宮的人,自然是我來處置。」
太后滿臉嚴肅的開口,最後看了眼梅長蘇虛弱的樣子,握緊拳頭起身。
蕭景琰等不上轎子了,直接攔腰把梅長蘇抱了起來,衝出了芷蘿宮,沿路拼命的奔跑著,梅長蘇雖然覺得不妥,卻也沒力氣再說什麼。
*
「陛下,微臣斗膽請問,先生此前身體是否有中毒過?」
太醫把脈後起身詢問了蕭景琰,被安置在床上的梅長蘇本想自己回答,卻覺得一陣睏意襲來,蕭景琰見狀,滿臉擔憂的看向太醫。
「此水確實有毒,還好先生只是含在口中,並無直接吞入肚裡,但還是有些許的毒素進到了人體裡面,沒有繼續吐血便是大幸,脈象看來也並無大礙,只是毒素未退,確實會使人昏昏欲睡,只需好好休息便是,不用太過擔心。」
蕭景琰點了點頭,想到了剛才太醫問的問題,便小聲的開口。
「先生之前中過火寒之毒,拔毒後尚有餘毒,後以冰續草與之抗衡,然後……」
然後什麼?
梅長蘇突然覺得蕭景琰的聲音變得好小,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,可是他心裡卻莫名的感到慌張,彷彿他闔上眼後,就再也醒不來了,這種感覺他已經體會過兩次——
一次是從梅嶺崖上墜落,一次是在北境戰場摔落馬時。
他伸手想抓蕭景琰逐漸模糊的手,卻只能碰到他的衣袖,幸好對方立刻回頭,直接蹲到床邊抓他的手,抓的牢牢的,讓他心裡又踏實了一點。
「我好累……」
「小殊,沒事,你先好好睡一覺,待會太醫會替你行針,醒來後會好很多的,嗯?」
蕭景琰輕聲的喚他,用只有他聽得到的音量說著。
「景琰,你別走……」
梅長蘇啞著聲音說,接著他感受到蕭景琰將臉更靠近了他,那雙眼睛突然成了逐漸模糊的意識裡,最清晰的存在。
「我不走,我會一直在你身邊,你別怕。」
這次總歸是不同的,蕭景琰低沉的嗓音,接住了他的搖搖欲墜。
*
梅長蘇醒來的時候,視線逐漸由模糊轉向清明,他悄悄的動了動身體,發現只是沒什麼力氣,但不至於動彈不得,和四年前醒來的感覺不同,然而他還是不由得擔心著,他是不是又沈睡了許久,久到又過了好幾年。
不能怪他如此膽戰心驚,他一次一次的死裡逃生,早就沒了勇氣與自信。
直到他看到坐在床邊地板上的蕭景琰,正歪著身子靠在床榻旁,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手。,恍惚之間,梅長蘇覺得這個感覺好熟悉,想起了他在琅琊閣昏迷的那幾年,常常也夢到蕭景琰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。
看到自己的手被安然的握在那雙大手裡,他知道這次,蕭景琰是真的陪著他。
「景琰?」
他啞聲開口,乾燥的喉嚨讓他忍不住咳了起來,也剛好弄醒了打瞌睡的蕭景琰。
「我昏迷了多久?」
蕭景琰看見梅長蘇眼裡的不安,頓時明白他有多害怕自己又是一病不起,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。
「只過去兩個時辰而已,而且你沒有昏迷,只是睡著而已。」
一邊說著,一邊請人去找太醫,還好梅長蘇睡了一覺已經恢復了大半,只是他身子本就被毒害不輕,要休養的時間也就要比常人還長一些。
在蕭景琰一句「朕命你留在宮裡休養幾日,不得抗命。」之下,他也不能不遵旨。
太醫離開後,留下了湯藥,蕭景琰正替他吹涼中,梅長蘇邊活動筋骨邊開口。
「公主殿下還好嗎?」
蕭景琰愣了一下,想到這人自己才中毒醒來,第一件事卻是問別人的事,不禁嘆了一口氣。
「永安沒事,那米也檢查過了,上面只有可食用的香料粉,對身體無害,應該真的只是為了引她咳嗽而已。」
他把一勺吹涼的藥放進梅長蘇口中,一邊繼續開口。
「我們已經在查那個宮女的來歷了,他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刺殺公主,她真是不要命了。」
他咬牙切齒的開口,那人不僅是預謀殺害皇子,更是害到他最在乎的人。
「你調查的時候,也務必要小心,他能闖入宮裡,必定背後是有人的。」
蕭景琰一邊說著我知道,一邊再餵進下一口,看著對方眼睛都沒眨一下的喝下每一口苦澀的湯藥,就想到這些年來他早已對這些湯藥麻痺了,不由地感到心傷。
「還好那時候有先支開公主,免得他小小年紀被嚇著了,現在知道米飯也沒問題,那就好。」
梅長蘇吞下去後,趁著下一口來之前的空隙開口說著,但坐在床邊的蕭景琰可是黑了臉。
「我覺得一點都不好,那你呢?你如果真的喝下去了,怎麼辦?」
公主當然重要,但是你也一樣重要啊。
「我原先真是要吞下去的——」
這句話還沒講完就讓蕭景琰氣的要把碗丟在地上,但他最後只是垂下肩膀,把碗輕輕的放回桌上。
「應該還有別的方法的,你應該跟我商量。」
「那個當下,我根本沒有時間多想,只想阻止她而已,要解釋前因後果的話,根本來不及。」
梅長蘇一邊說著一邊想撐起身體坐起來,蕭景琰又趕緊去扶著他坐好,但是蹙起來的眉頭絲毫未平。
「那下午已經見到過她的事,總該先跟我說,我也能一起留意,不該讓你出手。」
「那時庭生說會去調查,我便想著這宮中發生的事,確實我不該插手,讓庭生自己跟你報告就好,只是我沒想到,她竟然這麼快又再次行動。」
梅長蘇看著眼前的蕭景琰每一句帶著緊張的問句,都被自己平穩的回應,對方看起來一肚子氣都出不來。
他知道對方絕不是在怪罪他沒有先跟他套招,也不是責怪他知情不報,他的每一句話背後的意義都是——我擔心你。
「那也不用真的喝吧?逢場作戲不就得了?」
「一定要出事,才能讓這件事變成大事,如若我沒有吐出那口鮮血,如何能罪證確鑿押下她?」
「那也應該我來喝!」
蕭景琰大聲了一點,卻不是對梅長蘇,而是看著別的地方,像在發洩脾氣。
「你怎麼能喝?你是皇帝啊。」
事發當時身邊全是皇室的成員,小至公主,大至皇帝,還有一個更崇高的太后,無論如何,一定要選一個人,那當然是自己來喝。
「你——」
蕭景琰這輩子就沒說贏過梅長蘇,他氣急敗壞的別過頭,見狀,梅長蘇心裡也有些難受。
「景琰,因為那是你的孩子。」
梅長蘇嘆了口氣,這句話卻也成功讓蕭景琰轉頭回來看他,只是眼神複雜了許多。
「他既是我的孩子,我這個做父皇的,卻如此失職。」
蕭景琰低下頭,懊惱全寫在臉上,梅長蘇終於伸手去把他的蹙眉撫平。
「你還記得以前你說過『我的就是你的』這句話吧?」
梅長蘇輕聲的開口
「那你的孩子,我也當成我的孩子,如此一來,是誰出來頂這杯毒水,又有什麼差別呢?」
蕭景琰還是沒開口,但聽到「我的孩子」幾個字,倒是眼神閃爍了一下。
「換做是你,肯定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。」
他說的沒錯,今天若是他的孩子出事,蕭景琰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。
蕭景琰無語的看著唇色慘白的梅長蘇,對方即便在如此虛弱的狀態,還是句句都講的讓人無從反對。
他甚至想起了那年漫天大雪,梅長蘇拖著一身病痛,用謀士的身分,對當時已是親王的自己,大吼了他的名字讓他站住。
那時的自己也被他那幾句怒吼,堵的啞口無言。
他常常在想,那或許是梅長蘇隱瞞身分以來,最接近林殊的一次,而自己竟然怒火攻心,沒有認出他來。
蕭景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垂下了肩膀,這些年來的後悔、憤怒和懊惱,一下湧了上來,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開口該說什麼。
見狀,以為蕭景琰生悶氣的梅長蘇,伸手搖了搖對方的手臂。
「景琰,你別生氣,我知道我這次總是行事衝動了些,但我真的是沒辦法了。」
他虛弱的聲音成功讓蕭景琰抬起頭來看他,只是盯了許久後,又嘆了一口氣才開口。
「我沒有在氣你,我是氣我自己。」
蕭景琰輕輕把梅長蘇還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抓下來握好。
「我氣我自己,又救不了你。」
蕭景琰滿腔的怒火,都化成千絲萬縷的擔憂跟害怕,他總是在這個人最危急的時刻,只能當旁觀者。
「當年若是我也和你一同赴梅嶺,我絕不會讓你死在那裡。」
「四年前我也應該不顧反對,陪同你親征北境。」
「這次也是,我不想要只能眼睜睜的看你陷入危機,我卻像個傻子一樣,被矇在鼓裡。」
梅長蘇突然明白眼前的人為何對這件事反應如此激烈,那些痛苦不安的悔恨之情,竟非一朝一夕促成,也並非幾樁微不足道的小事匯集而成。
他幾番面臨生死關頭,卻不曾想也有一個人承受了幾乎同等的痛楚,那人便是蕭景琰。
蕭景琰口中說出「傻子」二字時,他想起自己在那次大雪中,為了對方的衝動,痛斥對方有情有義卻沒腦子,他當然不是認為這個多年摯友真的蠢笨,而是為什麼這人就不能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。
但是他忘了,是他執意隱瞞自己的身分,是他讓蕭景琰變成了「傻子」啊。
想到這裡,梅長蘇的心裡泛酸。
「景琰,你錯了。」
聞言,蕭景琰終於抬頭望著他。
「當我從梅嶺摔下,在雪地裡被雪疥蟲啃食的時候,我滿心只想為父帥及赤焰軍平反,腦中一幕幕都是那漫天的烈焰,與眾人赤紅的雙眼。但是當你出現在我腦中的時候,我卻不合時宜的想著——蕭景琰那傢伙,不知道是不是替我找到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?」
梅長蘇慢慢的說著,也看蕭景琰臉上的神情出現變化。
「四年前我在琅琊閣陷入昏迷,我並不經常做夢,但若是有夢,我總是感覺到你在我身旁,藺晨也說我夢中的囈語,只有你的名字,沒有其他。」
「這次也是一樣的,我原本要吞下去了,但是我看到你的臉,那一刻我決定吐出來——我想著,我要是死在你面前,你大概做鬼都不會放過我吧?」
最後一句,梅長蘇刻意講的像是玩笑,但蕭景琰也沒有因此笑出來。
「你知道就好。」
至少表情比一開始好太多了,雖然還是看起來很低落。
「所以你不要再自責沒有幫到我什麼,事實上,每一次都是你拯救了我。」
蕭景琰終於點了點頭說了句嗯,把臉靠了過去貼上他的手。
「我保證下次再發生這種事,我一定不會再如此衝動了,好嗎?」
「我不會讓這種事再有下次的。」
蕭景琰立刻接著說,用鼻子哼了一聲,讓梅長蘇不禁失笑,摸了摸對方貼上來的臉。
對方看了他許久,突然向前在他嘴角吻一下,他知道對方是在心疼方才從這裡流出鮮血的他,但還是嚇了一跳。
「這個宮很偏僻的,沒有人會發現。」
蕭景琰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、撒嬌的開口。
「我才剛喝完藥,口中苦的很,你不是最怕苦的嗎?」
聽出來梅長蘇的語氣裡沒有拒絕,蕭景琰又吻了上去,舌尖滑過他唇齒間的苦澀,怕苦的他卻不想離開,好像這樣也算是在幫對方分攤苦痛一樣,他很樂意。
一開始就沒打算拒絕的梅長蘇,任由對方舔吻自己,也閉上了雙眼,他想他大概也很需要,這個比湯藥還有效的藥。
「我這些年……每天都在後悔中度過,對我而言,你既是失而復得,又是得而失之。」
蕭景琰把唇分開後,抵著梅長蘇的額頭開口。
「謝謝你,小殊。」
都不用細看,也知道這愛哭的皇帝大概又紅了眼眶。
「謝謝你讓我知道,原來在你最痛苦的那些時光裡,我也能幫上一點點忙。」
梅長蘇忍不住回吻他,急著想熨平他心中那些還在躁動的不安。
「不是一點點,你是我最大的解脫。」
你是我滿懷怨恨之心的滔天大火與漫漫長雪中,唯一如珍珠般純淨的存在;是我在一片混沌意識中,指引我回到正道的明亮。
也是我餘生裡不再輕易選擇死去的理由。
TBC